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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坟记

日期:2022-02-23         文章来源:红云平台         作者:钟峻青

我家的祖坟在甘肃省临泽县境内的合黎山下。因为此山在我们老家的正北方,故乡人都叫它“正北山”,主峰顶上有座烽火台,人们都把它叫“山墩子”。沿着“山墩子”南面的山梁到山脚下就是我家的坟园。

站在山顶四处眺望,东边是巍峨的阳台山,此山山顶从远处看,像利剑削去了山顶一般,平平展展地,传说唐僧师徒四人曾在此处晾过经呢,当地人又称“晾经台”。向南望去,绿树葱茏,良田万顷、阡陌交错、屋舍俨然,九曲黑河若隐若现,酷似陶令笔下的桃园风光,我的老家就在这里。西边与大青山遥遥相望,两山之间横亘着巴丹吉林沙漠一角。大青山脚下的“一工程”滩,传说是秦始皇修长城时在此动过一工,修了数米高,数百米长的一段城墙,后来可能设计出了问题另改了线路,这段工程就一直撂荒了,当地人称此处为“一工程”滩。我年少时曾经去过此地,荒无人烟,野兽遍地。而今已开发为良田,防风沙林带遮天蔽日,与我的故乡遥相呼应。放眼北望,巴丹吉林沙漠浩瀚无垠,依稀可见骆驼、牛、羊放牧。再向北远眺就是内蒙古了。

逢年过节必上坟祭奠祖先,这已是传统习俗。平日里上坟略显随意些,族人们各家各户错前错后你来他往,到坟上烧个纸就算了事。唯七月十五这一天的上坟祭祖最为隆重肃穆,条件好些的家族,都有人牵头统一组织准备祭品,使祭祖活动有一定的场面和仪式。牵头者当地人称“坟头”。

我们钟家七月十五宰羊祭祖已有十多年的历史,是兄弟姐妹轮流承担的。己亥年轮我为“坟头”了,我特携家眷从陕西回到老家参加祭祖。说我是“坟头”只是挂个虚名,其实,各项准备工作都是老家兄弟姊妹做的,哥嫂兄妹家准备了锅碗瓢盆,常青弟早早就喂养了肥羊,柳青弟准备了音响设备等等,都悉数带到了坟园。先我们而到的宝青弟已带领几位侄子清扫了坟园,并在东侧搭好了帐篷,架起了锅灶。帐篷的架子是早些年用水泥制作栽好的,只待使用时在上面盖上篷布即可。锅台也是早些年用水泥砌成的,只把锅放上去即可生火做饭。我站在祖先的坟前,看着整洁的墓碑上镌刻的先人的名字和生卒年月,眼前渐渐幻化出他们的身影……他们虽然经历坎坷,生活艰辛,在生活的道路上有血有泪,但他们又都是生活的强者,是平凡而伟大的人。正因为有了他们自强不息的奋斗,才有了我等一族的生生不息,才有了如今后辈的人丁兴旺。

我的父亲十几岁就去给地主拉长工,饱受饥寒之苦。解放后,他生产劳动的积极性十分高涨,曾当上了生产队长,带领社员平田整地,兴修水利,使农业丰收,群众生活得到改善。改革开放后,他积极承包沙漠荒地,带领家人植树造林,防风固沙,改良土壤,开展种植和养殖活动,使数百亩沙漠变成了林草丰茂,土地肥沃,瓜果飘香的一片园林,人称“钟家园子”。

我的叔父幼年时也饱受饥饿之苦,曾因衣不蔽体,食不果腹而过继他人一段。新社会让他上了学,成为一名人民教师,多次受到省地县表彰奖励。他亲自创办的以职业化教育为主要目标的板桥园林中学,曾被树为全国教育战线的一面旗帜,其办学事迹上了人民日报。他在教学之余还悉心写作,数百万字的两部小说成为我们钟氏家族文库中的两颗明珠。他给我们晚辈起的名字,多与我们国家文学界的人有关,如柳青、峻青、常青、郁青,雪青等,后来我们慢慢知晓,这些人都是一些大文人。我们感悟到,叔父这般给我们取名,是非常希望我们能沾上点名人灵气,成为一个有才学,有作为的人。我等虽然心有灵犀,也做过些许努力,但只能算作粗通文墨,并未如他所愿成为大家。想到这里,我的脸渐渐发烫了,渐渐变红了……

“准备就绪了,可以开始了”。我的思绪被柳青弟招呼大家的声音唤回。

上坟开始了,家族五十多人扶老携幼进入坟园,在坟前排成了几排。柳青是主持人,宣布第一项奏哀乐,默哀,大家以庄严肃穆的表情低下了头。第二项敬献祭品,晚辈们牵着羊,捧着肴馔、鲜果绕坟一周,然后将羊宰杀,与其他贡品一同敬献在贡桌上。第三项诵读祭文,我在话筒前恭读了由我撰写并经兄弟姊妹同意的祭文。祭文除追忆家史、缅怀先烈、表达哀思外,用浓墨重彩记述了我的父亲和叔父为我们家族所做的贡献。第四项焚香烧纸鸣炮,大人小孩有上香的,有上坟头纸的,有烧化纸钱的,各有所为。烧纸到尾声,鞭炮响起,炮声震山谷,烟雾腾云天。第五项向祖先叩首,尽管地上到处沙砾,跪下膝关节很疼,但人们还是虔诚地跪在地上向祖先三叩首。站起身来后,大家都认为我们的敬意以及所有的祭品,都已经转到先灵活动的那个世界,脸上露出满意之色。

上坟仪式完毕后大家移步来到帐篷内,此时通过音响设备播放起了陕西省政协网站制作的,我很久以前写的怀念爷爷的文章——《爷爷如母》。我的爷爷七个儿女,他拉扯大这些儿女备受艰辛,不料我的母亲又英年早逝,丢下我们兄妹五人,大的十几岁,小的只有两三岁,无奈爷爷又给我们当上了“母亲”,推碾上磨、缝补浆洗,抚养我们的家务全由他承担。大家听到心酸之处,无不泪沾衣襟。

听完《爷爷如母》后,家人们拭去眼泪,转入了另外一种祭奠方式,各家把带的毛毡、被褥铺在帐内或躺或坐,或拉家常,还把塑料布都苫在水泥桌凳上,有下棋的,有打扑克的,也有在帐外嬉闹的,还有结伴爬山的。不大功夫,羊肉煮熟了,各家把在家就调制好的凉菜、包子、馒头、油条等连同热腾腾的羊肉一起摆上了桌,先敬祖先,然后族人分食。这就是所谓的“分享”,据史料记载,“分享”一词就是由此而来的。民间相信,族人分享了祭食,会得到神明的保佑,大吉大利。此时,家人们围着几张桌子坐成几个圆圈,开始吃喝。起初是晚辈先给长者敬酒,按老家习惯,这种敬酒无特殊原因是必须要喝的。晚辈敬完又是同辈相敬,几番下来大家喝的满脸通红。接下来又是猜拳行令,划拳喝酒极具挑战性,拳高者洋洋得意,拳低者不甘示弱,你来我往不亦乐乎!

日头偏西时分,祭祖活动宣告结束。人们都酒足饭饱,好酒者已醉意浓浓,大家便起身回撤。瞬间就将被褥卷起,篷布撤下,锅灶拔起,装上了车。

返回时,十余台车在山坡上碾起的尘土像一条黄龙,在山前,在坟园上空翻滚、升腾。

(编辑  何利军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