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该想到的，但还是令我吃了一惊。

几个月工夫，虽然从“新冠”虎口中逃出一劫，可母亲远不及“阳”前的状况，远远不及了！

她缩在床上，物什般瘦小、安静。房间里亦静得出奇。难道她的生活蒸发了，只剩下一“物”？一床、一枕、一衫、一更、一碗饭？仿佛不食人间烟火，仿佛与世隔绝。

弟弟说，妈一直瞌睡不断，有睡不完的觉。还说，街坊邻里都说她在赶路哩，离……

“啪嗒！”我身子一颤，一颗心掉在了地上。不行！妈！我大声呼喊着，妈吓得身子愈发缩紧了，怯怯地给我回着话，“我知道你回来了。”

我也知道母亲怕我，怕我逼她运动，锻炼，做操，怕我不让她歇息，怕我不准她懈怠，不让她放弃生。可是……

弟弟说，妈没有力气了。妈站不了，动不成了，妈她……

我仍然就像一股狂风，一团燥火一般地席卷着、呼啸着非要将母亲拉起来……

似乎过去了一个世纪，我也安静了下来。

安静下来的世界，一下子变得简单，洁净，仿佛有了几分禅意一般地不真实起来。我眼前的妈妈再也不是三年多来一直和衰老抗争的妈妈，她显得那么绵软纤弱、仪静体闲，那么沉声静气，那么恭默守静，那么安适如常，安适近如禅矣！

我突然不知我身落何处？心归何处？

有的时候，更放松，更简单，而放弃了一切的心呀，是需要一些刺激，一些清醒，一些像母亲一样的自闭和与世隔绝的吗？

“明月松间照，清泉石上流。”难道八大、渐江、寒山，所有的画家，仿佛都不食人间烟火，才造出一幅幅圣境？母亲这是入画、入境了吗？

一鱼、一鸟、一树、一花、一果，甚至一笔也无，只盖一印章，便是一幅画。干净简练，似是而非，极具禅意。好比，母亲……

午后，我们将母亲扶至院中阳光下，只见她目光祥悦，自然舒适地看着我们，听我们说笑。那一玄、一素、一白、一黑的服饰和仪态，竟然胜似异彩纷呈的阳光之美。一定是心底安详，心生禅意。母亲的内心深处定是归于安静的了吧，我想。

我还想，生活中我们总是争强好胜，兜兜转转，从多姿多彩到无声无色，由繁复到简单，于喧嚣归寂静，必待真正静下心来，才可得到母亲这般模样，这般年纪，这般历尽了人世间酸甜苦难和沧海桑田的吧。

我亦想起了，我喜欢抄写《心经》时其中的一句话：诸法空相，不生不灭，不垢不净，不增不减。母亲定是活明白了，也想明白了，她是成心“悖”了我的。

我倏然发现，母亲不是老弱病残到全听儿女们，她是有主见的，她要备足了，安静到极简，然后，舒舒服服、自自然然地走向她生命的极端。

倏然间，我心里一股悲伤。然而，极简才是极美！这是我前不久让自己学习并接受的一个理念。

该吃饭了，先给母亲盛上，我们一起端起碗筷。米香、菜香、花香、茶香，生活就是安静，安静就是安康。安安静静、健健康康的生活，就是鸡毛蒜皮和柴米油盐。

然而，只是我比别人多了个然而。在这然而里努力寻找诗和远方罢了。

（编辑 邹吉钧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