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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兵老兄张正方

日期:2023-08-21    文章来源:红云平台    作者:董治顺

2023年3月16日,是个难忘的日子。午睡起来,在手机上突然看到,我们熟悉敬重的张正方主任走了!我顿时愣了,呆了,心里不住念叨:咋会嘛!咋会嘛!前几天还好好的,电话上和我“话疗”了好一阵,咋说走就走了?

不论咋说,我得去上个香,鞠个躬,告个别啊!可身体不争气,不便出门。打电话也不成,自那年把那个用来排气进气的东西切去一块后,情感变得越来越脆弱,只要稍一激动,就会泪流不止,打电话会无法言语!至今想起来,总觉对不住我同样敬重的赵园长,常常内疚自责。好友韩建忠是张的老部下,又同住一院,便请他代我登门表示哀悼和对其家人的安慰!

从那一天到现在的150多天,一直在想他念他,从伤痛中走不出来!尤其是夜里躺在床上,我俩从第一次接触到成为哥们弟兄,漫漫60多年的桩桩往事,像连续剧似的,在脑子里晃来晃去,迟迟不肯落幕。只好写点文字,表表对这位老兵老兄的思念之情。

1961年刚收年假,上面布置全军统一换发军官证,要求一律用黑墨水正楷字填写。团里就派我到省军区支应这个差事。省军区负责此事的人名叫张正方,白白净净,堂堂正正,很像那个演电影的王心刚。他在紧挨“五爱堂”(机关大礼堂)北面一排平房开了个房间,里头摆了一张单人床,上面放着枕头枕巾,床单被褥;桌子,椅子,脸盆,电壶(热水瓶),碗筷,墨水,蘸水笔,已摆放得停停当当;接下来,领我去认食堂的门,帮我买好饭票菜票后才转身离去。给我的印象,他不像个大机关的干部,倒像个火车上添茶续水的服务员。要知道,他可是个硬铮铮的上尉军官,我才是个比芝麻还小的上等兵啊!

人之相交,头一次接触留下的印象,如勒碑刻石一般,会牢牢印在心底。

约摸过了4年,我被调到省军区组织处,他仍在干部处。我们分别在一楼、三楼办公,上班时见面不多。他好打篮球,晚饭后、星期天,常见他雄姿英发,动作潇洒,在球场上大展风采。裁判多是通信站那个女篮11号(省军区球队)。高高的个头,匀称的身段,嘴里叼个哨子,两手很权威很熟练地打着各种手势。我是外行,看不出个子丑寅卯。后来,听说就是这个张正方,给她安了个“司令”的头衔,再后来又叫成“李司令”,以示与省军区胡(炳云)司令的区别,传得满院都知道。再后来,“李司令”竟成了我家的“那口子”。半个多世纪了,一些老人提到她,还是司令长司令短的!

提起这事,还得说几句。一次我悄悄问他,“李司令”人咋向(样)?他反问啥意思?我赶紧说没啥意思,随便问问。他说有意思就有意思,怕啥?好事!听老哥一句,保你不会后悔!你等等,我问问人家啥意思再说。接着,又经“红娘”牵线,几位老同志“讨论”,处长点头,便水到渠成,花好月圆了!

在我看来,张正方是个仁义道德的践行者。名曰正方,实则方中有圆,圆中有方,圆多于方,宽厚待人,竭诚待下。对生人熟人,同僚部属,没见他高过声,红过脸,也没见有谁跟他不合卯不对劲。

这个优秀品德,在他任老干处长和老干办(老干部工作办公室)主任的8年里头,表现得非常突出,干得有声有色。

陕北是个老区,党中央和毛主席在那里待得久,老干部自然就多,而且点多线长。机关本身和下属10个分区,100多个县级武装部,加上医院仓库,够离休条件的,超过两千人,其中红军、八路军占三分之二以上。从住房安置、就医看病,到子女就业、后事办理,杂七杂八,千头万绪。下面管的,他同样得操心过问;直属的,不论是住干休所,还是分散住,老干办得直接出头露面,跑腿协调,疏通关系,尽职尽责办好。

他时常告诉办公室的同事,我们服务的对象,不是爬雪山过草地走过来的,就是打过鬼子老蒋的,哪个不是英雄?不是功臣?我们的工作,虽算不上“中心”,做不好,老干部意见多,就会影响“中心”。他说到做到,率先垂范,把老干部当做亲人、长辈,带着感情,用心、耐心、细心做好工作。老干部们提的要求,政策上允许变通的,就尽力去办,直到满意为止。找上门办事的,他亲自接待。离开时,派车送回家。腿脚不好的,他搀扶着送上车。这些事,差不多三天两头就有,举不胜举。只要有空,他就走出去看望老干部,听取他们的意见,看看有哪些问题需要解决。咸阳干休所有位老八路,老伴去世,他自己双膝有病,想买个轮椅,经济上一时有些困难。他很快找有关方面商量,没几天就办成了。凡给老干部开追悼会,或是老干部住院,即使他身体有病或正在住院,也要抱病参加,去医院慰问。记得上世纪80年代有个“人民的好医生李月华”,群众说她做的好事像天上的星星,看得见,数不清!叫我说,把这话送给我们张主任,并非过誉之词!

还有件事不能不提:上世纪70年代末,我正义之师奉党中央之命,教训那个忘恩负义、“吃谁饭砸谁锅”、又自不量力的“朋友”,打打他的屁股。初战告捷后,时任兰州军区司令的韩先楚、政委萧华邀请参战部队军师职干部回延安看看,加上工作人员,总共三千多人,分为13批接待。车辆、食宿、路线、医疗、参观顺序等,任务之紧之重,之繁之细,之艰之巨可想而知!具体组织实施,都挑在年届半百的“总管家”张大主任肩上。这里不表过程,只讲结果:无可挑剔,完美“收官”,上下左右,皆大欢喜!

人心都是肉长的!难怪老革命们对他那么信任,亲近。他们说:有事就找张正方,找他“顶事”!

一些老同志喜欢写字画画,他就把他们组织起来,请来几位名家,除了辅导,往往还会留下收藏纪念的墨宝,让他们的晚年生活过得更充实更快乐!末了,也不忘让一起共事的同志,求些名字名画。

这样的好人,好领导,好战友,谁若还不尊不敬,不服不从,恐怕都由不得他了!

让人记忆犹新肃然起敬的,是他对“秀才”的偏爱,包容。在干部处干事也好,升为“副官”(副处长)也好,“十年”之中也好,“十年”之后也好,或从下属单位,或从高等学府,为机关特别是宣传处选了一茬又一茬拿得起放得下的“老九”。据我所知,虽非一人之功,但他所起的重要甚或关键作用,却毋庸置疑。仅举一例。当初在总后机关搞新闻的张继芳调到省军区后,开始被安排在别的处室。后经他的鼎力周旋,才放到我们宣传处。

平日,他也爱跟这些书生交友交流,以加宽自己的知识面。这一点,直到他“下岗”后也未改变,还学着写起了“老碗诗”(指农村人吃饭时,端上老碗蹲在一起,边吃边讲顺口溜),发到一个名叫“老战友”的群里,颇有些农民诗人的韵味。

幸运的是,我俩曾两次跟首长出去考察学习,一次是去甘肃古浪,一次是去山西那个红遍全国的生产大队。结束后,要写报告上报下发。一路上,我们形影不离,不停商量着咋样把报告写好。其中一条,就是要用自己的语言说话,不要怕“土”,本分朴实就行。那些“太感人啦”,“了不起啦”,“深受教育啦”等等少盐没醋,令人生厌的官腔官调,空话套话,免开尊口!果然,多用点心,多费点神,写出的东西就生动了许多,首长比较满意。前一个报告,总政转了,贵州省军区还收录在支农经验汇编的册子里。后一个报告的下落记不得了,我在富县蹲点支农时倒是用上了。

他对工作的敬业,对同志的厚道,对人才的关爱,对知识的追求,对得失的淡定,对病痛的坦然,对家人的责任,都给人一种“世事洞明”“豁达超然”之感!从解放初调到省军区机关到退休,由一个排级小军官,一步一步到副师级。30多年当中,省军区前后有过10位司令,他陪了8位,称其为“八朝元老”,应该是名副其实!

退下来后,他告老未还乡,过起了平平常常的晚年生活,我们的来往也就多了,除过不时走动,隔段时间还打个电话“话疗”一番。因为太熟,太知根知底,我常没大没小,没深没浅地逗他一乐。他有两子一女,每次打电话,我先问候夫人赵秦君园长,再问他们弟兄们好(指他与两个儿子)。他给我说老了腿脚不好,起初是和老伴相跟着往大雁塔散步,近两年不行了,得互相搀扶着慢慢往前走。我就连说好、好、好!两条腿变成四条腿了,稳当,安全,保险,跌不了跤,可喜可贺!他从不气不恼,顶多骂一句:瞎(读哈)东西!

他比我年长11岁,当兵比我早八九年,我竟如此这般,不讲长幼尊卑,拿他开心。

这就是我所认识的张正方,就是我一直敬重的老兵老兄张正方!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( 2023年8月18日)

作者简历

董治顺,1942年生,渭南市临渭区人。1958年底参军,曾任陕西省军区政治部宣传处处长、临潼县人武部政委、渭南军分区副政委、延安军分区政委、省新闻出版局副局长等职。文学、书法和秦腔艺术爱好者。出版过《灯下》《走笔》散文集和书法作品集。

(编辑 邹吉钧)